雖然我沒看過小王子,請容我稍微引喻失意
揮手招了計程車,我不顧一切地決定從關渡基督書院坐計程車回家。
人群散去的山路,我不願獨自步行回漫無目的的讀書循環,讓我在車上好好想一想。從北中門回家,照理說應該會心中喜樂滿溢、信心滿滿,我卻陷入了懷舊低潮,令人懷念的講道、令人懷念的大地遊戲、令人懷念的小組分享時光,雖然不是跟學弟,卻在同屆的高三契友中看見主在不同地方、不同背景、不同個性的人身上所做的工,認識了許多以前想認識卻沒有機會認識的人。
過去服事的情景歷歷在目,雖然辛苦卻很甘甜,對照起現在,我曾幾何時也習慣了終日與書本為伍。晚自習微涼的夜風、耳機中流暢的古典樂、偶有佳績滿足我虛榮的進步成績、滿足於精通困難複雜的理工題目、一個禮拜僅指一次最最珍惜的高三禱告會,再怎麼樣都比不上疲憊的身軀和大家倚坐在從公館回家的捷運站中,比不上雖然會分心,無止盡大家輪一圈的禱告,比不上站在忙碌的同工之間,絞盡腦汁思索要怎麼幫上忙,當然比不上圍成一圈的分享。
我問自己,讀書真的能榮耀神嗎?
我心中苛責,一個神的祝福怎反而成為我懦弱的理由?
七十級分來的是多麼突然、多麼驚喜、又多麼絕望。英文十三級分讓我不能填最愛的中文系、自然沒有十五級分也無法填生科系、數學十五級分的我卻對工商管理學院很感冒。最後的我填了臺大心理學系、臺大森林環境暨資源學系、政大心理學系,縱使我知道分數是在臺大心理學系的尾巴、縱使我知道我並不是很了解森林系在做什麼,只憑著「我很喜歡上生物課」這個不成理由的理由。
寫自傳是個很特別的經驗,兩個截然不同的情緒在心中對峙:將自己包裝出去的厭惡感及包裝後顧盼自憐的驕傲及虛榮感。不斷的修改,不斷的思考自己是不是少寫了些什麼,腦袋中全都是自傳,我從沒那麼強烈感受到靈修完可以那麼快有下一個東西取代神的話。
我忘不了第一階段放榜的那天,臺大心理系被刷掉,跑去找一個肩膀流下不甘心的眼淚,我不是沒想過失敗的可能,但包裝自己產生的夢幻泡沫,隱隱約約讓你產生我生來就是要讀這個系的錯覺。
到底要不要去面試森林系,在我心中產生巨大的黑洞及空轉,雖然心理學和樹林相關的生活常識我都一樣缺乏,但長期思考人類問題,是可以較輕易連上心理學。說真的,我無法具體說出這段時間究竟是什麼在攪擾我的心池,但痛苦是多的,每天我都在問自己,自傳裡是不是寫太少森林相關的議題?自傳裡的申請動機好像太過薄弱?沒有背景的我為什麼要去面試出盡洋相?森林系真的適合我嗎?我好想要心理系,但是我真的了解心理系嗎?其實是因為心理系聽起來比較響亮吧?別人會怎麼看我的決定?之前理想說的那麼高,現在是不是算屈就?其實指考心理系不難考,可是我就是怕指考,但是,我究竟在怕什麼?為什麼我心理系會這麼倒楣被刷掉?為什麼我現在必須那麼累?為什麼我每天告訴自己這都是驕傲和虛榮心作祟,可是掙扎的心情還是停不下來?早知道就不要考七十級分了,其實這個分數對我來說太沉重了,因為當年我就是以黑馬之姿來到建中,我手放不下,一定要用這個分數上臺大,錯過這次機會就沒有了,我很清楚我的實力,但為什麼不賭賭看指考也有機會拿高分呢?其實我也是有讀書的實力吧?為什麼靈修感覺沒用?為什麼最近聽完講堂後,平安的感覺只有一天,馬上就消失?
北中門的禁食禱告,閉上眼睛唱詩歌,熟悉的主持聲音,「有時候我們抓得越緊,失去的越多。」靜如姊說的。我知道,我都知道。去年北中門,靜如姊也引用一段經文「你們得救在乎歸回安息;你們得力在乎平靜安穩;你們竟自不肯」,我知道,我都知道。我心裡剛硬,我竟自不肯。
我記得,我記得,我會永遠記得,面試前一個禮拜,我幾乎天天到找人吐苦水,找團契的人吐苦水,找輔導說我的掙扎,我知道說完不會比較好,我知道說完只是爽一時,我的心還是剛硬,但我只求撐下去,撐下去就好了。
在公車上,我把最真實的想法告訴博恩,其實都是因為面子,其實在哪裡主不是都會使用我們嗎?當天晚上家人跟我說,只要我進臺大他們就很高興了,我媽說:「我沒想過我的兒子可以進建中,能不能進臺大沒關係,你已經走了我們永遠沒辦法到的地方,你圓了我們的夢。但如果你真的進了臺大,我覺得,老天真的不會辜負辛苦的人。」說著,她哭了。說真的,我不是很能了解這份情感,這份激動,我的心情很複雜,我寫不出來,只能說經過的人才能體會。後來接到電話,彼端傳來熟悉而熱情的聲音,說等到結果出來一定要通知她們,她們並沒有因為聽到說我不是選很前頭的科系而感到失望,一樣的祝福,原來,我,一樣的想太多。
我禱告說:「主,如果你不希望我進森林系,就讓教授發瘋把我的面試成績打很低吧!」
我試著從我的原點思考,我的原點是什麼?是神。
神不會在乎你是不是屈就,不去堅持你的理想,祂只在乎你有沒有「盡心、盡性、盡意、盡力愛祂以及愛人如己。」
面試前兩天,我的心情稍微平靜些,雖然偶有隱隱作痛。
面試前一天,請了一天的公假,看樹、認樹,最後在校園預見你們,雖然玩了一個下午的牌,預期準備隔天面試的進度全都沒做,但我很高興,前一天是和你們一起度過。
森林系面試過程不細講,總之,我正取四。
政大心理系面試過程很順利,教授很親切,問的問題我都覺得很好發揮,正取二。
但我一定要提,坐在森林系館外沾有些雨水的木椅,我讀了當天的舊約進度。教授問了一題:你好像對宗教有興趣?那請你說出聖經中有關植物的章節。我講了三處,其中一處,就在那天的舊約進度裡。
鋼琴聲是敲在心頭痛處的按摩。大提琴聲是內心最深處的低吼。余光中寫的真好,雨聲如同電琵琶。小提琴聲差出心中纏綿的歇斯底里,拉直後面撫平。喇叭聲、弦樂聲總帶有淡淡的苦澀滋味,好似一杯香醇的咖啡。搖滾樂是一杯烈酒,苦、熱、且刺。
我記得,我記得,我永遠會記得。學測前三天的聯禱會,我閉上眼睛,只想著當下的敬拜時刻,只享受現在,只活在當下,不去憂慮明天,不去籌算將來。然後,看見別人因感動流下的眼淚。
現在,暫時告一個段落了。
高三上,我以為自己很棒,每天靈修,緊緊抓著神的話,每天幾乎都過得很平靜,而且還有試著邀請別人去聯禱會,那時的我一直深信,只要自己持續禱告,不管是多麼痛苦,都可以在短時間內得到說不出來的平安,只要緊緊抓的上帝的話,什麼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。
這些都沒錯,這些想法都沒錯,但我的信心是小的,高三上我的信心並沒有比較大,而是試探沒有比較大。當面臨人生抉擇時,開始有了「上帝,我非要那個科系」的想法,「若沒進那個科系,一切都亂了」,「我好怕,如果指考爆了,我會失去很多事」,究竟會失去什麼?如同國三我剛進教會時感動我的戲劇,裏頭的一句臺詞:「我很乖,也很聽話,功課也很好,但如果有一天,我不乖,我不聽話,功課不好的時候,大家還會喜歡我嗎?」究竟會失去什麼?答案是:我的驕傲、我的自尊、我的榮耀。
試探來了,顯示信心小了。
很高興能夠加入信望愛社,很高興能進入宏恩堂,很感動飛躍不斷藉著高三聯禱會來給我們充電。這些是別人沒有的,甚至不一定是每個基督徒都有的,我無法想像沒有這些我要怎麼度過高三,特別想跟這段期間我常常去找的高三同工說:謝謝你們,縱使不一定會互相說鼓勵的話,但只要能彼此相聚,那就夠了。Ed Harcourt有一首歌Good Friends Are Hard To Find。琴聲、藍調唱腔,搭配略有苦味的喇叭聲、弦樂聲,唱出
「I wish you all the more success
More than I could ever have
I wish the most happiness
Good friends are hard to find
Good friends are hard to find」
是那麼難找,而我,卻找到了你們,或者說,上帝讓我們找到彼此。
上帝不計較,祂不計較,若祂究查罪孽,誰能站住?我對人的倚賴,祂大可把我從人群中拉拔出來。我自己的驕傲,祂大可讓我全部爆掉,指考也爆掉,讓我到一個爛大學,從此我就自傲、自尊、驕傲都被粉碎,才知道自己不是個天才,之類的。
因為,上帝知道
我是一朵驕傲的玫瑰只有四枚刺
那麼弱小,卻驕傲,以為可以鬥贏全世界,以為可以得到人群中不間斷的榮耀,但卻只有四枚刺保護自己,只有四枚刺,什麼都抵擋不了。
若是讀書真的可以榮耀神,或者,我們真的可以榮耀神
大概就是,從起初到末了,我們都是軟弱的,但神的應許,「我必不撇棄你,也不丟下你」,不是靠自己抓住神的話,不是靠自己常常禱告,是因為神持守,因此不論我有多軟弱,神都抓著我、甚至拖著我走過,這就顯出神的榮耀了吧,祂的信實,永不改變。